|
第三釵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大叔 不諳道人慢慢走出陳彥澤的居所，心下大喜。道人講陳彥澤知音者少，其實自己的知音也是寥寥無幾，可以在天庭之中遇到知己而義結金蘭，無論是俞伯牙還是鐘子期，都是快事一件。不諳道人因為有要事在身，不便與彥澤久久暢談，等將來卸下包袱一身輕，一定懇請警幻仙子留自己在花園之內小住數日，與陳彥澤彈琴下棋，互訴衷腸。只可惜小弟一身才學，又有如此家業，卻難覓有緣人，最後遁入空門，日日青燈古佛，著實可悲，不過日後，小弟必是位高僧大德，一副慈悲心腸，懸壺濟世，史上千載留名，倒也是上天待他不薄了。 此時日上三竿，南溟之地雖然已是中秋，萬物欣榮，但是天庭之中正是最美四月天，聽著鳥語喁喁，溪水潺潺，看著百花齊放，春色滿園，不諳道人不免有些忘乎所以，手舞足蹈起來。“實不知用什麼名句來描述這片美景了。”不諳道人高聲自言自語。“春色滿園關不住？太俗氣了。亂花漸欲迷人眼？太妖嬈了。嫩蕊商量細細開？似乎又太羞澀。到底用什麼句子可以一概這春日之美？”不諳道人思來想去，都想不出什麼絕妙好句，不免悵惘道：“看來古人如許多名篇，都道不盡如今這萬千妙處啊。”甫自說罷，忽然聽到後面花丛之中有人答話：“那道人，想必你唐宋雜詩看得太多了，難道元明之曲就沒有讀過嗎？”說完自顧自唱起來昆腔來，“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邊。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聲音極其柔美，在這春日之中，可以聽到這樣細軟咿呀的昆曲，真是樂事一樁。 不諳道人大喜道：“是了是了，這首《牡丹亭》著實刻畫了春日之細柔之美，也只有這首昆曲可堪演繹。不知是哪位仙葩在此吟唱？可否讓貧道見上一面？”花圃之中慢慢走出一人，只見他已有年紀，鬢髮之中參差已有可見，額頭之上玲瓏尚有可現。只不過眼角眉梢猶存風韻，形容舉止獨留風騷。身材細條，優雅大方，如果倒退十年，也絕對是人間尤物，天外仙子。不諳道人躬身施禮道：“這位仙葩，貧道有禮了。適才貧道搜腸刮肚，都想不出甚麼佳句來形容此地之美，不想到被仙葩道了出來。這首《牡丹亭》的曲子，果然不同凡響。只可惜之前很少聽過。”仙葩笑道：“道長免禮。其實你們這些文人墨客，只讀唐宋名篇，忽略了元明清三代遺曲。中原大地，總是言必談詩詞，至於曲子卻習得的少。這不應怪你。”不諳道人道；“是了是了。我自幼喜讀詩書，也都是從《詩三百》而讀，讀罷《詩三百》再讀《詞三百》，但是卻沒有讀過《曲三百》。世人多偏見，認為元曲少有佳作，同今人講話太過相似，並無唐宋精煉之美。況且曲子多有情愛之作，不免有淫詞艷曲之嫌。”仙葩道：“想這朱熹存天理滅人欲，把這好好的人間真情貶斥得如此地步，真是讓人可發一歎。想我大唐盛世，男歡女愛甚為開放，才能江山一統，四夷賓服，萬世傳送，明清之中落後挨打，也許都是人們刻意保守有關。”不諳道人歎道：“估唔到天庭之上，裙釵之間，也有這位奇人。從詩詞之說升華到治國之道，佩服佩服。”仙葩道：“道人不必客氣。我虛長眾花幾歲，經歷事情多了，自然就有些歪理邪說，還請道人不必介懷。”不諳道人道：“哪裡哪裡，仙葩高見，我洗耳恭聽都來不及呢。”仙葩道：“適才這首牡丹亭你沒有聽過，難道昆曲雅樂你也沒有聽過嗎？”不諳道人遺憾道；“不瞞仙葩，我們這些帝都清廷的遺老遺少，大都聽這京劇長大。京劇博大精深，唱腔如黃鐘大呂，但凡聽到昆曲絲絲軟軟的水磨腔，還真有些不適應哩。京劇陽剛而昆曲溫柔，吃慣了饅頭大餅，還很難耐心品茗煎茶了。” 仙葩哈哈大笑，說道；“道長真是有趣，對於京劇與昆曲之說，比喻太過貼切了。你們帝都皇城之人，當然以京劇為最。我們這些江南男女，自然奉昆曲為圭皋了。想當初明末清初，蘇州虎丘觀戲，連演數日數夜而不停，如今昆曲是再無當初的場景了，哎”說完不免悵然起來。不諳道人問道；“哦，聽仙葩這樣說，難道也是江南的閨秀？”仙葩道；“是了，我本是嘉興嘉善人，知道西塘否？我乃西塘水鄉之人。日飲西塘水，夜聞搖櫓聲。不過大了到臨安闖蕩，家鄉也是很少回去的了。哎，金窩銀窩都不及我西塘水鄉舒服啊。”不諳道人去過西塘，對江南水鄉甚為鐘意，喜道：“仙葩是西塘水鄉中人？想當初遊遍江南，水鄉無數，唯有西塘最美。今日喜見西塘名媛，貧道有禮了。”大叔喜不自禁：“聽聞道長走遍千山萬歲，幾年前曾歸結四十二章經，為旅遊神著書立傳，不想我這江南小鎮卻蒙道長垂青，應當有禮的是我了。”說罷也抱拳拱手施禮。 不諳道人笑道：“不知大叔，如今身居何職？”大叔擺了擺手，道；“只不過是接一些工程的項目，混口飯吃罷了。”道人道：“喔，這工程項目可是賺錢的買賣，想必大叔風生水起，家趁人值了。”大叔道：“道長真會笑話，我也只不過是老闆的隨從。真正風生水起的是老闆，而不是我們這些嘍啰了。”道人道；“大叔太過自謙了。想不到大叔也是柔膚弱骨，又是騷客中人，卻從事工程這樣冗雜無趣之事，當真佩服了。”大叔無奈道；“都是為了討生活而已啦。如果整日傷春悲秋，吟詩作對，那豈不是日日飲西北風了？如果我要是什麼昆曲名伶，也可衣食無憂，我這破鑼嗓子，叫起來如驢馬齊喑，如若粉墨登場不嚇走列位看官才怪。”不諳道人哈哈笑道：“大叔真乃風趣之人。似大叔這般優秀，想必已是名花有主了吧。”大叔搖頭道：“什麼名花有主，如今已同一女子約為婚姻，不知何日就要結為連理了。”不諳道人吃了一驚，頓聲道；“哦？大叔已同女子訂婚？那麼確實要恭喜了。”大叔道；“有什麼恭喜？只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豈能讓父母雙手空空焉？我等守舊之人，自當恪盡孝道，延續香火是了。”不諳道人道；“休要提如此嚴重。婚姻豈不是兩人搭火過日子？婚姻又不是拍拖戀愛，勉強度日而已。”大叔點頭道；“我也正如此說。婚姻之後卻是我的墳墓了。今日同道人有緣，為了我殘存的自我世界，不如今朝與道人多飲幾杯，以解千愁。”不諳道人道：“我素不飲酒，不如趁著冉冉春日，花間湖畔，一齊品茗談心好了。”大叔道：“果不失文人雅興。如果知己眾多，似乎可以曲水流觴了。” 說完席地而坐，大叔又道，“素聞道長詩名，此先于網絡之上，街巷之中，都有道長詩歌傳閱，讀來甚喜，不如今日藉此良晨，聽一聽道人的詩作。”不諳道人道：“實在是令大叔見笑了。既然大叔喜愛元明之曲，今日小道也以曲牌和之。不過貧道從未寫過曲子，今天肯定是獻醜的了。還望大叔千萬不要笑話。”大叔道；“哪裡話來，道長潤筆，向來都是好的。”不諳道人略一沉吟，朗聲道；“ 【步步橋】醉清風綠了瑤池畔，花滿春山邊。晨霞楓林盡染，聽天外掛滿南來燕，恁次第水雲間，我怎生偷來卻把身世歎 【繞地游】夢裡江南，枉把人生轉，寂寞香閨深院，虛度流年，銀絲初現，鏡中昏黃不復童顏。看罷良辰美景，淚空彈，我唱著那牡丹遺曲苦遊園。春愁怨，香魂散，愛無端。只吩咐月老慢結紅絲線。冷雨熏得心事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醉扶歸】誰料無來由著起那喜朱衫，叮鈴鈴雙尾狀元冠。誰憐我卅四載最愛是孤單？平生里最怕赴婚喜宴。歎明朝假鳳虛凰錯姻緣，恨當初海誓山盟真癡戀。風吹皺閑池萬點，怎生兒蜂舞蝶躚。水淙淙春意天然，淚泠泠人老花殘。” 大叔聽後不怒反笑：“你這臭道士，盡用著悲天憫人的曲子來害我。你這曲子不好，不好，全篇也就‘小樓吹徹玉笙寒’尚有文采，不過又好似南塘馮延己之作。”不諳道人也笑道；“首度作曲，當然是不好的。偷來前輩之佳句，也只好充充門面了。我這微末道行，詞曲都是言不達意的。”大叔道；“其實今人可以作得如此，也算天賦使然了。說來最喜愛你【醉扶歸】這曲了，想來不久要婚袍加身，同不中意的女仔結為連理，我這後半生的命數也就如此了。將來確實是假鳳虛凰錯姻緣，看如今這裡春色滿園，水流淙淙，我也只好淚泠泠慨歎我人老花殘了。呵呵，你這道士倒是知我。”不諳道人道：“大叔之心，盡人皆知。似乎同你也‘心有戚戚焉’了。” 大叔看了看時間，道；“如今已是不早，我在此恕不遠送。等你功德圓滿，再來此處與我好好聊敘，如果方便，自可得閒到我西塘水鄉再小住幾日，我有心好好招待與你。”不諳道人道：“我平生最喜西塘水鎮，如果下年得空，必會再去的。總之大叔結婚，不管你心願與否，都是喜事一樁，貧道還是祝你白頭偕老，平安喜樂。”大叔搖頭道：“自當湊湊合合生活罷了。其實人這一生，只求個安穩生活罷了。不如你祝我好好活著吧。”不諳道人一怔，覺得大叔之言甚為有理，人生苦短，也只有好好生活是真，轉頭躬身道：“大叔，那麼你好好生活吧。呵呵”大叔也一拱手，回頭看了下這滿園春色，葳蕤鮮花，不免長歎一聲，搖頭慢慢的去了。 | 
收藏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