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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生一次孩子，就是过一次鬼门关。
这句话在我还只是一个孩子，还没有“女性”这一自我意识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说过，并且留下一些表面上可怕，实际上含糊不清的印象。
“鬼门关”是什么？作为生人的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无法真正理解那句话的含义。对“生孩子”这一似乎是不可违逆的女人的命运，我所知道的只有“很疼”，以及“搞不好会死掉”。
这样单纯的、几乎是天真的模糊印象，直到今天才终于破碎，连带着我的一部分执念，还有一部分梦一样的憧憬。
“一个女人生一次孩子，就是过一次鬼门关。”
在又一个周二晚上的民俗学课上，在有关生育习俗的讲授过程中，在那位年逾半百的带有微沙嗓音的女老师的口中，我再一次听见这句几乎已经耳熟能详的话，以一种郑重其事的口吻。
她的话音未落，班里便是一阵小小的骚动，有羞窘，有窃笑，也有不以为然。
我应该属于不以为然的那部分，因为，我想对那个事实，我已经足够了解了。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可怕的疼痛，虽然可怕，但经历了之后就会作为女人而变得完整。在拥有了这样清晰的认知和信念之后，这句话对我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然而，接下来这位女老师说的一番话，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生完孩子之后，总要打电话向亲戚朋友们报告，‘母子平安’。同学们，为什么是‘母子平安’啊，因为生产的这个过程对女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故，会送命的。”
“同学们，你们知道女人为什么生完孩子之后要坐月子吗？因为在生产这一过程中，女人的整个身体都发生了变化。坐月子的这段时间，就是女人用来把自己的身体重新养好的。”
“从你们的妈妈，奶奶，姥姥一怀上孩子开始，她们的盆骨就开始扩大，因为如果不扩大，又怎么能容纳一个日渐长大的婴儿呢？”
“十月怀胎之后，在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在孩子生下来的那一瞬间，女人的整个身体都发生了变化，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她的盆骨分开了，她全身的关节，脚关节手关节，肩关节肘关节，甚至包括牙齿，全部都松开了。”
“为什么老人们总是说，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受寒，不能受累啊？平时你们女孩子都爱吃水果，在坐月子的时候能吃水果吗？像梨，像西瓜，坐月子的女人一吃，那一口咬下去，要知道，因为在生孩子的时候女人的牙齿全部都松了，水果的寒气就会渗入牙龈，过了月子之后，女人的牙齿就会疼，就会有问题的。”
“在北方，因为天气严寒，坐月子的时候女人的头上要包上头巾，那是因为，她的头骨已经松开了，如果不注意保暖，经过了月子之后，她的头就会落下头疼的毛病的。”
“坐月子的时候，就是女人全身的关节慢慢愈合，她的身体慢慢恢复的时候。如果调养得好，女人的身体就会很健康，连以前会有的关节炎啊这样的毛病都能调理好。在这个时候一旦受寒了，受累了，除非再生一次孩子，再坐一次月子来调养，否则，她的身体一辈子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为什么有些你们的妈妈，奶奶，姥姥过早地衰老了，腰也直不起来了，关节这里疼那里疼啊，你去问问她们，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坐月子的时候受了寒。”
“所以啊，下面坐着的女孩子们，你们以后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不是因为撒娇，不是因为发懒，而是为了要好好爱护自己，千万不能受寒，受累，可一定要注意啊。”
“另外，下面坐着的男孩子们，你们以后当丈夫，在妻子坐月子的时候，一定要辛苦，要好好照顾你的另一半。健康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的另一半在这个时候落下了毛病，你们以后的家庭生活一定会出问题的……”
那位女老师是地道的北方人，说着一口再标准不过的带京味儿的普通话。她略显苍老的声音抑扬顿挫，一字一句地钻进我的耳朵里，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在我的心上。
在听到有关全身的关节都会松动，连牙齿和头骨都会松开的地方时，我全身都感觉到无法抑制的颤栗。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生下了我的妈妈，承受了这一切生下了我的妈妈，我已经无法报答她了。
那一瞬间，眼泪都要掉出来。
一个女人生一次孩子，就是过一次鬼门关。
你以为你知道，你以为你已经充分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呢，你真的知道吗？
在过去，我一直怀着这样的信念，我想，生一个孩子，那是女人使自身变得完整，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的必经之路，就像是某种神圣的仪式一样。虽然有可怕的疼痛，但是，那是一个完整女人的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所以，尽管恐惧，我还是一直抱着美好的向往，等待那不可逃避的洗礼。
然而，诚实地说，在听了老师的那一番话之后，我的信念不可置疑地被动摇了，甚至是一定程度的坍塌。
那仅仅是疼痛吗？那是仅仅有疼痛这一项附赠的仪式吗？不是的啊！
那是需要女孩子首先把自己整个儿进行解构，在解构的基础上诞生新的生命，然后，这个女孩子再与新生命一同进入完整。是要先把自己拆了，再一点一点地重新组建起来，再重新成为完整的一个人。那是听来让人毛骨悚然的过程，是一种饱含着鲜血与眼泪的祭礼，是以完整的生命作为抵押的赌博！
那些一边听一边窃笑着的男孩子们，你们终有一天会清楚知道吗，会充分了解吗，当你爱的那个女孩子对你说，我要为你生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是在承诺些什么，她是把什么东西交了出来，并颤抖着亲手放在了爱情的祭台上。而这样义无反顾的献祭，又深藏着怎样的莫大恐惧，与赴死的决心。
要爱你爱到怎样一种刻骨铭心，才能让我连自己的骨头都能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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