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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isbane]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日]片山恭一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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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4:52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什么时候?”

  “昨晚。”

  拉下橡皮筋,轻开盒盖,盒底现出泛白的骨屑。亚纪又一次往盒里窥视。

  “够少的了。”

  “爷爷他客气起来了,只取这一点点。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胆小。”

  她没注意听我的话,问道:“这么宝贵的东西干嘛你带着?”

  “保管。爷爷叫我在他死的时候把两人的骨灰混起来撒在哪里。”

  “遗嘱?”

  “算是吧。”我讲了祖父中意的汉诗,“意思是想死后同穴。”

  “同穴?”

  “就是死了进入同一座墓。若不以为两人迟早又在一起,失去所爱之人的心情就很难平复。爷爷说这种心思大概是万古不易的。”

  “既然那样,不同墓能行么?”

  “啊,爷爷和那个人大体属于婚外情,同墓恐怕还是不稳妥的吧,就想出个撒骨灰这个权宜之计。对我可是一场麻烦。”

  “不是好事么?”

  “那么想在一起,干脆吃进肚里不就得了!”

  “吃骨灰?”

  “又含钙。”

  亚纪浅浅一笑。

  “我死了,你肯吃我的骨灰?”

  “是想吃。”

  “不干。”

  “干也好不干也好,死了是奈何不得的么。我就像昨晚那样盗墓,把亚纪的骨灰取出来,每晚只吃一点点……健康妙法。”

  她又笑了。又突然止住笑,以仿佛凝望远方的眼神道:“我也还是希望撒在一处风景漂亮的地方啊。”

  “坟墓么,总像是黑乎乎湿漉漉的。”

  “倒不是要说得那么具体。”

  两人没再笑,安静下来,话语就此中断。我们出神地盯视小盒。

  “心里不舒服?”

  “哪里,”她摇头,“一点儿也不。”

  “保管这东西一开始很不痛快,可两人这么看起来,心情好像沉静下来了。”

  “我也是。”

  “不可思议。”

  日已西沉,四下开始变暗。一个穿白裙裤俨然神社主祭的人沿石阶上来,我们道了声“您好”。他也以粗重的语声回了一句。

  “做什么呢?”他微笑着问。

  “啊,没做什么。”我应道。

  “盖上盒盖吧。”主祭不见了之后,亚纪说。

  我往盒上缠了橡皮筋,放进夹克口袋。她看了一会儿鼓起的衣袋,然后仰脸看天。

  “星星出来了。”她说,“近来你不觉得星星漂亮?”

  “氟利昂的关系。臭氧层受到破坏,空气稀薄了,所以星星看得清楚。”

  “是吗?”

  我们默默看了一会儿夜空。

  “UFO没出现啊。”我说。

  亚纪不无困惑地笑了。

  “往回走吧!”

  “嗯。”她轻轻点头。

  就在空中最后一线光亮消失那一瞬间,我们接了吻。四目对视,默契达成,意识到时唇已贴在一起了。亚纪的嘴唇带有落叶味儿。也可能是主祭在神社院里焚烧落叶时的气味儿。她的手从衣袋外面碰在小盒上,再次把嘴唇用力压来。落叶味儿更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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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5:05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二章1(1)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从电冰箱拿出可乐,站着喝了。窗外横亘着红色的沙漠。沙漠每一天都有新的一年转来。白天赤日炎炎,晚间却能把人冻僵,以二十四小时为周期重复着没有春与秋的四季。

  房间冷气开得太大,较之凉,更近乎冷了。一下子很难相信一层玻璃窗之隔的外面铺展的是超过五十度的大地。我久久望着沙漠。宾馆四周诚然绿油油长着犹如柳树的桉树,也有草——尽管稀稀拉拉——但再往前什么也没有。因为没有东西隔阻,视线无休无止地延伸开  
去,再也无法收回。

  亚纪的父母乘观光大巴去看沙漠了。说要替女儿看她未能看到的景致。也劝我去来着,但我一个人留在了宾馆里。没心绪观光。现在所看的,是她没看的东西。不曾看过,以后也绝无看的机会。这里是哪里呢?我试问自己。当然,作为纬度和经度的交叉点,可以通过地理名称确认这个场所。然而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无论这里是哪里,这里都哪里也不是。

  看什么都像是沙漠,满目苍翠的山野也好,碧波粼粼的大海也好,人来人往的街道也好。本来是没必要到这样的地方来的。亚纪死了,世界沦为沙漠。她逃去了,逃往世界尽头、尽头的尽头。风和沙将我追赶的脚印抹消。

  在宾馆餐厅和换穿常服的游客们吃饭。

  “沙漠怎么样?”我问亚纪的父母。

  “热啊!”亚纪父亲回答。

  “艾尔斯红石①爬了?”

  “他这人根本不行。”亚纪母亲代他回答,“比我还没有体力。”

  ① Ayers Rock,位于澳大利亚,世界最大独体巨岩,周长9公里,高342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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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5:22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你可是太有体力了。”

  “该戒烟了。”

  “我也想戒。”

  “戒不了吧?”

  “实在很难。”

  “肯定是没真心想戒。戒只是口头上的。”

  我似听非听地听着亚纪父母的交谈。他们何以能够像常人那样交谈呢?知道他们是为了宽慰我。尽管如此……毕竟亚纪没有了!本该完全无话可说才是。

  下了大巴,一座巨大的岩山耸立在眼前。岩石表面如驼峰凹凸不平。好几个连在一起,形成庞然大物。几名游客手扶铁链呈念珠状往山上爬。山的四周到处是风化造成的洞穴,岩体上有澳大利亚土著人留下的岩画。

  路陡峭得出乎意料。不一会儿汗就出来了。太阳穴开始跳。头顶相连的岩瘤宛如巨人胳膊上的肌肉块。大约爬了十米,坡度好歹缓了,而出现顶端的起伏。我们翻过几座小山向前赶去。绵绵相连的岩体突然中断,脚下现出刀削般的深谷。透明的阳光几乎直上直下一泻而下,照亮古老的地层。

  从下面看似乎无风的岩顶风相当大。因此阳光也很强烈,但还不至于忍受不了。向前看去,只见遥远的地面与天空交界处白雾迷濛,地平线模糊不清。环视四周也全是同样的风景。天空光朗朗的,没有一丝云絮。唯有由深蓝而浅蓝那蓝色的微妙变化统治天空。

  我们在山麓简易餐馆吃了热得险些把嘴烫伤的肉饼。岩山上方有赛斯奈①飞来。这里无论去哪里都坐飞机。人们从机场赶往机场。沙漠到处可以看见只能认为是抛弃的小型飞机和汽车。在这个大陆,距最近的飞机修理厂一般也要数百公里,出了故障恐怕只能任其朽烂。刚才攀登的岩山就在眼前。圆形岩体的表面交织着无数条很深的褶。

  “活像人的脑浆。”一个人发表感想。

  同桌一个正把淋有肉酱汁的碎肉丸放入口中的女孩歇斯底里地叫道:“住嘴!”

  然而亚纪不在这样的交谈中。所以我也不在其中。此刻这里没有我。我已迷路,误入既非过去又非现在、既非生又非死的场所。我不知道自己何以来到这样的地方。意识到时已经在这里了。不知是何人的自己置身于不知是何处的场所。

  ① Sessna,飞机名。美国 Sessna小型飞机制造公司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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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5:36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不吃点什么?”亚纪母亲问。

  亚纪父亲拿过餐桌一端立的食谱递给妻子。她在我面前打开,我也一起窥看。

  “沙漠正中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海鲜可吃呢?”她惊讶地说。

  “这里是空运文化嘛。”亚纪父亲答道。

  “袋鼠啦水牛什么的可不想吃。”

  男侍应生走了过来。由于我回答得不够爽快,两人要了醋渍塔斯马尼亚马哈鱼和岩牡蛎,顺便从葡萄酒单上点了价格适中的白葡萄酒。菜上来前三人都没开口。亚纪父亲给我也斟了一杯葡萄酒。喝葡萄酒时间里,刚才那个男侍应生端来了菜。我向他要水。喉咙干得不行。

  我喝一口杯里的水,这时周围的声音突然听不见了,和如水灌耳的感觉也不一样。是声音本身听不见了。彻底无声。说话声也好,刀叉触碰餐具的声音也好,统统一无所闻。说话的亚纪父母只好像嘴唇在动。

  不过,谁嚼饼干的声音倒是听见了。声音既像是从远处传来,又似乎近在耳畔。嗑嗤、嗑嗤、嗑嗤……

  那时还没以为亚纪病情有多严重。我无法把人的死同我们联系起来考虑。死本应是仅仅和老人们打交道的东西。当然我们也有得病的时候:感冒、受伤等等。但是,死和这些不同。活上好几十年、一点点年老之后才会碰到死。一条笔直延伸的白色的路在远方眩目耀眼的光照中消失不见,不知道再往前会有什么。有人说是“虚无”,但没有人见过。所谓死,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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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6:06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二章1(2)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真想去的啊!”

  我把作为修学旅行的礼物买回来的澳大利亚土著人的木雕偶人递给亚纪,亚纪连说谢谢,然后把偶人抱在怀里这样自言自语。

  “从小至今,连感冒都几乎没得过。怎么偏偏这时候生病了呢!”


  “迟早还会去的。”我安慰道,“到凯恩斯才七个来小时,和乘新干线去东京差不多。”

  “那倒也是。”亚纪仍一副不释然的样子,“可我还是想和大家一块儿去的呀!”

  我从小超市塑料袋里拿出小食品,是她喜欢吃的布丁和饼干。

  “吃?”

  “谢谢。”

  我们默默吃布丁。吃完布丁吃饼干。停止咀嚼侧耳细听,可以听见亚纪用前齿嚼饼干的声音:嗑嗤、嗑嗤、嗑嗤、嗑嗤……简直像在嚼我。过了一会儿,我试着说道:

  “新婚旅行时去不就行了?”

  怅然若失的亚纪回过头,仿佛在说“哦?”

  “去澳大利亚新婚旅行就行了么。”

  “是啊!”她心不在焉地随声附和。尔后忽然醒悟过来似的问:“和谁?”

  “谁?不是我吗?”

  “和阿朔?”她出声地笑了。

  “不对?”

  “不是不对,”她收住笑声,“只是挺怪的。”

  “怪什么?”

  “怎好说是新婚旅行呢。”

  “怪在哪里?”

  “哪里?”

  “新婚?还是旅行?”

  亚纪想了想说:“还是新婚吧。”

  “新婚哪里怪?”

  “不清楚。”

  我从盒里捏起一块饼干。上面涂的巧克力已经软了——还是那样的季节。

  “的确怪。”

  “是吧?”

  “我和亚纪哪里来的新婚呢!”

  “笑死人了。”

  “就好像麦当娜说她其实是处女。”

  “什么呀,那?”

  “不清楚。”

  话至此中断。我们像嚼时间一样继续嚼饼干:嗑嗤、嗑嗤、嗑嗤……。

  一切都恍若过去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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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6:23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二章2(1)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季节朝夏天过渡,白天长了起来。我们庆幸天老也不黑,放学回家路上,这里那里到了不少地方。到处是清爽怡人的新绿气息。我们喜欢从经常约会的神社沿河堤一直往上游走去。河滩长满绿草,水面时见鱼跃,黄昏时分响起蛙鸣。时而在没有人影的场所轻轻把嘴碰在一起——便是这个程度的接吻。喜欢这样趁人不注意快速接吻。感觉上好像只掠取世界所赐硕果最甜美的部位。


  那天也在放学路上走去上游后折回。我们坐在神社石阶上,筹划五月连休时的远游。亚纪想去动物园,可城里没有那劳什子。最近的是有飞机场那座地方城市里的动物园,坐电气列车要两个小时,往返四个小时。我觉得近些的海或山也可以,但亚纪对动物园劲头极大,说早些出门岂不就能玩上五个小时。

  “带盒饭去,”她说,“你那份也做出来。那样,饭钱不就省出来了。”

  “谢谢。往下就是车票钱。”

  “可有办法?”

  在图书馆打工挣的工钱倒是有剩。只要忍一忍少买几张CD,几个旅费总可以抠出来。

  “家里没问题?”

  “家?”亚纪费解地歪起脑袋。

  “打算怎么跟家里说?”

  “就是跟阿朔去动物园——直说不就行了?”

  倒是那样。不过那么直截了当得到承认,感觉上像去参加小学郊游似的。

  “古文里的直截了当①,意思是忽然、暂时什么的吧?”

  她惊讶地眯起眼睛:“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你家里的人是怎么看我的呢?”

  “什么怎么?”

  “可会作为女儿将来的夫君予以承认?”

  “不至于想到那里吧?”

  ① 原文为“あからさま”,作为现代日语意为“直率、明显”;作为古语则为“忽然;暂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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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6:41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才十六呀。”

  “四舍五入,就是二十。”

  “瞧你计算的。”

  我怔怔望着她从裙子里露出的小腿。暮色中,雪白的长袜分外醒目。

  “反正我想早早跟你结婚。”

  “我也想。”她淡淡应道。

  “想一直在一起。”

  “嗯。”

  “既然两人都那么想,那为什么不能呢?”

  “语气一下子变了嘛!”

  我没理会她的品评。“因为什么呢?因为其成立的前提是社会上自立男女双方的自愿。而这样一来,因为有病等原因不能自立的人就不可以结婚。”

  “喏喏,又走极端了。”亚纪叹息道。

  “社会上自立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她想了想说:“就是自己能干活挣钱吧?”

  “挣钱是怎么回事?”

  “这——”

  “那就是:在社会上按自己的能力扮演角色,其报酬就是钱。既然如此,那么具有喜欢一个人能力的人发挥那项能力去喜欢一个人,以此挣钱有什么不好?”

  “若不对大家有用恐怕还是不行的吧?”

  “我不认为对大家有用的事比喜欢一个人更重要。”

  “我可是要把大言不惭地发出这种不现实议论的人作为将来的丈夫的哟!”

  “无论表面上说的多么漂亮,绝大多数人其实都认为只要自己好就行。是吧?”我继续道,“只要自己能吃上好东西就行,只要自己能买得起想得到的东西就行。可是喜欢上一个人却是把对方看得比自己宝贵。如果食物只有一点点,我要把自己那份给你亚纪吃;如果钱很有限,我要买亚纪你喜欢的东西而不买自己的;只要你觉得好吃,我的肚子就饱了;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这就是所谓喜欢上一个人。你以为有什么比这更宝贵的?我想不出来。发现自己身上有喜欢上一个人能力的人,我认为比任何诺贝尔奖发现都重要。如果觉察不出或不想觉察这一点,那么人最好消亡,最好撞在行星什么上面早早消失。”

  “阿朔”——亚纪劝慰似的叫我的名字。

  “有的家伙脑袋稍微好使一点就自以为比别人了不起,不过是傻瓜蛋罢了,真想对他们说一句好好学一辈子去吧!赚钱也一样,会赚钱的家伙一辈子只管赚钱好了,用赚的钱养活我们好了!”

  “阿朔!”

  亚纪再次叫我名字,我终于闭上了嘴。亚纪透出困惑的面庞就在眼前。她略微歪了歪头说:

  “接吻好么?”

  动物园是一如往常的动物园。狮子躺着,土豚浑身是泥,大食蚁兽在吃蚂蚁。象在栏里转圈走动拉一堆极大的粪,河马在水里懒洋洋打哈欠,长颈鹿以俯视人类的姿势伸长脖子吃树叶。一见到动物,亚纪顿时忘乎所以,人再多也能勇敢地挤进去。看见狐猴,叫我快看,“尾巴摇得多巧!”还对绿色的大蜥蜴招呼道:“过这边来!”

  说起来,花钱看什么长颈鹿什么狮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动物园这地方只有臭味罢了。对于自然保护和地球环境问题我很关心,但并不是自然主义者和生态主义者。我想和亚纪一起幸福地生活,为此希望绿色和臭氧层保留下来,仅此而已。保护动物我原则上赞成。不过较之动物们的可怜相,我更为杀戮或虐待它们的人的残暴和傲慢而气恼。亚纪在这上面有误解,认为我是喜欢动物的有爱心的人。所以才说“阿朔,这个连休去动物园、动物园!”而若以为我看见浣熊或锦蛇会乐不可支可是大错特错。与此相比,让我接吻、让我触摸胸部……想虽这么想,却不敢说,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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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7:03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二章2(2)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在低地大猩猩围栏附近吃盒饭。大猩猩在围栏一角安静地搔着腋下。时不时凑近鼻头,像是在嗅气味儿。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认为它对自己的体臭心怀不满。由于同样动作重复得太久了,我怀疑它怕是神经出了问题。

  “你爷爷心上人的骨灰,还保管着?”吃罢盒饭喝易拉罐乌龙茶时亚纪问我。


  “啊,保管着。遗嘱嘛。”

  “的确。”她微微一笑。

  “怎么问起这个?”

  亚纪略一沉吟:“你爷爷没跟那个人而跟别人结婚了对吧?”

  “嗯。并且制造了我得以出生的远因。”

  “一对怎样的夫妇呢?”

  “爷爷和奶奶?”

  她点头。

  “奶奶去世早不大清楚,不过大概是普通夫妇吧。关系不那么糟。毕竟有那么一个乐天派儿子嘛。”

  “乐天派?”

  “指我父亲。如果夫妻关系不好,小孩大概会变得性情乖僻或神经兮兮的吧?”

  她没有回答。“哪一种幸福呢?”

  “什么哪一种?”

  “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和另一个人生活却又总是思念喜欢的人。”

  “应该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幸福吧。”

  “可是一起生活当中,对方喜欢不来的地方不也看在眼里了?还会因为无聊小事争争吵吵。天长日久,无论一开始多么喜欢对方,几十年后恐怕也完全无动于衷了。”

  说法很有自信。

  “相当悲观啊!”

  “你不那么想?”

  “我想得要乐观些。如果现在非常喜欢对方,十年后会更加喜欢,就连最初讨厌的地方也会喜欢,百年以后甚至每一根头发都喜欢上。”

  “百年后?”亚纪笑道,“打算活那么久?”

  “和恋人相处时间长了会生厌这说法怕是骗人的。还不是,我们相处快两年了,可是一点儿也没生厌。”

  “又不是一起生活嘛。”

  “一起生活,就会有什么不快?”

  “就会看到许多我让人讨厌的地方。”

  “比如说什么地方?”

  “不告诉你。”

  “真有讨厌的地方不成?”

  “有、有的。”她低下头去,“你肯定讨厌我的。”

  我觉得自己遭到拒绝。

  “古代神话中,好像有个神话说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把大地都移动了。”我调整心情说道,“一对男女非常喜欢对方,因故关系破裂了——女方的父亲和兄弟们横加阻拦。”

  “往下呢?”

  “两人天各一方。男的被流放到一座海岛,坐小船没办法相见。但两人的思念之情非常强烈。结果,相距好几公里的海岛一点一点靠近,最后靠在了一起——两人的思念之情把岛拉来的。”

  我悄悄观察她,她低着头若有所思。

  “古人好像认为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我继续说下去,“都能把离开的岛拉过来。而且可以切近地看到或在自己体内感受到那种力量。可是,不知不觉之间人们不再使用自己体内的力量了。”

  “那为什么?”

  “因为若经常使用,事情就非同小可。如果岛屿和大陆仅仅因为男女一往情深就忽儿相连忽儿离开,那么地形势必变得叫人眼花缭乱,国土地理院就不好办了。况且,围绕心上人的争斗恐怕也会白热化,毕竟是能够拉动岛屿的家伙们的争斗。当事人也自身难保。”

  “是啊。”亚纪信服似的点了下头。

  “所以,那种消耗性的、非生产性的事要适可而止,转而把精力放在狩猎采集生活上。”

  “说的好像思想品行指导老师。”她好笑似的笑了。

  “是吗?”

  亚纪以不自然的嘶哑语声说:“我广濑,恋爱要谈,学习也不能放松。数学绝不能打红×!”

  “什么呀,那是?”

  “特别是和松本那个家伙的交往要适可而止。那小子有可能毁掉你的人生。此人一旦想东西钻入牛角尖,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甚至把海岛都一把拉走。”说到这里,亚纪返回普通声调:“快考试了。”

  “明天开始又要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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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7:17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亚纪忧郁地点头。

  “用功前可要活在爱里!”

  从电气列车站来动物园途中,我们是躲开人群从后面小路过来的。当时我一眼发现有一家旅馆静悄悄座落在那里。属于哪一种旅馆也不难看出。来时虽然随便走了过去,但用眼

  角真切看清了绿灯透出的“空室”字样和“休憩”费用并记在心里,同时核对了去掉回程车费后身上所剩款额。

  回程也走同一条后路。到日暮还有时间。“空室”的绿灯仍然亮着。随着旅馆的临近,令人胸闷的沉默袭来,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变得沉重了。走到旅馆跟前时几乎停住不动。

  “进这样的地方你会介意?”我向前看着问道。

  “你呢?”她低头反问。

  “我倒怎么都无所谓。”

  “不觉得太早?”

  沉默。

  “先瞧一眼什么样如何?进去看看,若是莫名其妙的地方马上出来。”

  “钱有?”

  “不要紧。”

  推开俨然高级饭店的厚门,战战兢兢迈脚进去。紧张得险些把中午吃的盒饭吐出。我在脑海中推出大猩猩嗅腋臭的场景,好忍耐住没吐。出乎意料,大厅明亮而整洁。静悄悄的,连员工的身影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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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遗忘梦的星球 发表于 2009-5-19 12:37:37 转发到朋友圈 申请置顶 删帖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二章2(3)
[日]片山恭一 著 林少华 译  


  “静啊!”

  大厅正面放着娱乐中心零币兑换机那样的东西。看情形,只要把钱放进去一按所选房间的按钮,就会有钥匙掉下。这样,就可以在不受任何人责怪的情况下安心利用。我摸了摸裤袋正要掏钱包,亚纪低声说:


  “我不喜欢,不喜欢这种地方。”

  我把掏出钱包的手插回去,又从裤子外面往屁股上“呯呯”轻拍几下。

  “啊……是啊。”

  “出去吧。”

  我们沿着原来的小巷往电车站方向走去。好一阵子两人都没开口,但觉日暮已然临近。

  “到底是莫名其妙的地方啊!”到能看见车站的地方时我说。

  亚纪没有回答。“拉手走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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